转自：今晚报
“伴伴”App曾是国内头部的语音直播平台，由常相伴（武汉）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常相伴公司）在2018年打造，官方资料显示，该App注册用户达3600万人，入驻的主播24万余人。
“伴伴”原办公地点
看似一路长虹的发展，在2023年戛然而止。当年4月17日，广东省佛山市顺德区公安分局以“伴伴”涉赌为由，到武汉市将常相伴公司及其关联公司的高管、员工共计25人刑事拘留。检察机关认定“伴伴”涉嫌开设赌场，是因其App内嵌入的概率性游戏，被部分主播与用户在场外私下返现，形成了用户充值、抽奖、兑现的赌博链条。
去年4月至12月，该案在顺德区人民法院5次开庭审理，控辩双方在多方面存在争议。
有知情人告诉津云记者，侦查阶段，顺德警方要求常相伴公司财务人员在看守所内，将公司和高管个人以及关联公司，总计超3亿元资金，转账到顺德公安局账户。而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关于进一步依法严格规范开展办案协作的通知》等规定，对于涉案人员、企业金融账户内的财产，严禁以划转、转账或者其他任何方式变相扣押。
一位被告人辩护律师说，首先该案无顺德报案人，被抓人员都不是顺德户籍，顺德警方管辖权存疑；第二，“伴伴”平台曾多次明令禁止和处罚过私下交易行为，但主播与用户在平台外交易，未从交易中分过钱的平台能否算涉赌，也存在疑问。
跨省抓捕管辖权之争
公开信息显示，常相伴公司成立于2018年3月，主营业务是互联网信息服务，截至2023年，该公司员工1600余人，业务范围不只在国内，还在海外多个国家均有业务。2021年、2022年该公司入选中国互联网成长型前20强企业，还曾荣获过武汉“重点软件企业”、湖北服务业企业百强等荣誉。
“国内语音直播那几年发展势头很猛。2022年‘伴伴’确定了上市计划，而且已经在着手准备了。”曾在常相伴公司工作的陈陆说。
转折发生在2023年4月17日，当天下午，佛山市顺德区公安人员来到位于武汉市东湖新技术开发区的常相伴公司，以“伴伴”App涉嫌开设赌场为由，对该公司高管及员工25人，采取刑事拘留措施，其中8人是公司财务人员，他们负责着常相伴公司和另外35家相关公司的财务工作。
家属收到的拘留证
“这36家企业的全部银行U盾和部分公章，当天也被警方一并带走了，所有账户被冻结。”陈陆说，语音直播是由平台、类似MCN机构的公会组织、主播三方共同构成，平台不直接招募主播，而是与公会合作，由公会对主播进行招募和管理，平台制定一套利益分配机制，“常相伴公司人员被带走的前后，警方还抓了一些公会会长和主播。”
顺德警方于2023年1月21日对该案立案，立案理由为：2022年12月期间，在工作中发现“伴伴”App架设平台并在平台嵌入“砸金蛋”“大转盘”等赌博游戏插件，App平台内存在专门的“套现房间”进行非法获利。
2023年11月7日，顺德区人民检察院以开设赌场罪，向顺德区人民法院起诉常相伴公司7名高管、员工和7名公会会长及主播。2024年4月至12月，该案在顺德区人民法院5次开庭审理。
顺德区法院
“警方的立案其实是有问题的，因为‘伴伴’里，从来没出现过‘砸金蛋’‘大转盘’这些游戏。后续的公诉和审理过程中，这些内容也没有再被提及。”上述被告人的辩护律师说，顺德区公安局在立案和采取刑事强制措施时并没有相关人员在顺德区报案，涉案人员中也没有顺德户籍人士，“直到2023年5月，公安机关才发现‘伴伴’上的顺德用户，所以在抓人时，顺德警方并不具有管辖权。”
有奖促销和涉嫌赌博之争
公诉机关指控称，2018年10月开始，常相伴公司在“伴伴”平台先后嵌入“开星星”“矿工活动”等概率性游戏，并在主播账号处设置提现渠道。用户在平台上充值获取抽奖机会，通过以小博大概率性游戏获取虚拟礼物，在直播间内将赢取的虚拟礼物打赏给主播。主播收到虚拟礼物后，再支付给用户，从而完成用户充值、抽奖、兑现的赌博链条。
“伴伴”页面
曾在常相伴公司担任研发工程师的徐达告诉津云记者，这两款概率性游戏，是“伴伴”模仿其他多个知名平台设计的，并非“伴伴”原创。“开星星”是常规促销活动，“矿工活动”则是一款周期性节庆类促销活动，二者均是购买指定款道具获得奖券，奖券可以打开盲盒，盲盒能按照公示中奖概率，开出虚拟道具或虚拟礼物。中奖者能把获得的礼物送给其他用户，或者打赏主播。
徐达说，虚拟礼物打赏给其他用户，也不能提现；打赏给主播，主播能获得公会魅力值，通过消耗公会魅力值，为自己所在的公会增加人气值，“伴伴”平台会根据公会人气值按比例支付给公会或主播费用。
“伴伴”原办公区
陈陆说，其实平台对公会或主播给用户私下返现的行为并非充耳不闻。在平台看来，这种行为有点类似淘宝刷单，是一种不正当竞争，平台认为虚假火热的直播间会伤害用户，不利于平台发展。为此，在平台注册协议、平台规则公示、进入直播间后的弹窗等多个位置，平台都会提醒用户，禁止赌博、不得谋取不正当利益、虚拟商品禁止买卖……
“‘伴伴’通过系统设置了24小时巡查，会关注各个直播间的流水异常，除了系统，人工也会巡查，发现问题，会处罚用户和主播。”陈陆说，“但是他们都是在第三方平台进行的返现交易，‘伴伴’没有办法监管到。”
“伴伴”平台曾聘请国内多名法律专家对该案进行法律论证。在专家们签字的“法律咨询意见书”中，“伴伴”对平台内违规行为的处罚有这样一串数据：据统计，“伴伴”平台封禁原因包含“博彩”的账号处罚记录为243条、处罚账号241个；封禁原因包含“买卖礼物”的账号处罚记录为1518条、处罚账号1333 个；封禁原因包含“幸运星活动违规”或“幸运星违规”的账号处罚记录463条、处罚账号424个。
上述专家法律意见结论是：“伴伴”没有设定赌博规则和抽头渔利，案涉公会、主播涉嫌赌博行为系违反平台规则的场外行为，不应由“伴伴”平台对此承担刑事责任，“伴伴”平台经营者依法不构成开设赌场罪。“伴伴”平台如果存在监管不力的情形，应依法承担相应的行政责任，不应与刑事责任相关。
超3亿资金划转公安账户之争
在该案庭审中，控辩双方除了对管辖权、涉赌定性两方面存在争议外，还对一笔超过3亿的资金转账存在争议。
知情人士告诉津云记者，在侦查阶段，顺德公安在控制公章、银行U盾、财务凭证、主要服务器后，公安人员还将分别羁押在南海区、三水区两处看守所的财务人员，提审在一处，要求财务人员将常相伴公司及35家关联公司银行账户超3亿元资金全部转入顺德公安分局的账户，其中公司股东个人资金也被划走约2000万元。
“伴伴”前工作人员提供的被顺德公安转走的部分资金明细
陈陆曾2次前往顺德旁听庭审，陈陆说，庭审中，有当事人和辩护律师称，为了实现看守所内转账，公安机关将被冻结账户解冻，要求财务人员给公司股东已经欠费的手机充值、带股东出看守所重新办理银行卡、要求家属将身份证邮寄到顺德，还调整了每日转账限额，将资金转走后，又将账户再次冻结，“公司在银行的大额存单，被要求强制赎回后转账，光利息就损失数百万元。其实，被转走的资金中，只有一小部分与‘伴伴’App有关，辩护律师们都在质疑公安机关转走资金涉嫌违法。”
《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第一百四十四条规定：“人民检察院、公安机关根据侦查犯罪的需要，可以依据规定查询、冻结犯罪嫌疑人的存款、汇款、债券、股票、基金份额等财产。”
2020年，公安部下发《关于进一步依法严格规范开展办案协作的通知》，其中强调：“对于涉案人员、企业金融账户内的财产，只能依法采取冻结措施，严禁以划转、转账或者其他任何方式变相扣押。”
“这些规定都说明，公安机关不能直接划转资金，直接划转等于案件尚未审理，财产刑等于事实上已经执行完毕。”前文提到的被告人辩护律师称，“在庭审期间，我们辩护人要求检察机关和法院督促顺德公安机关将非法转走的现金转回原账户，检察院公诉人没有回应，法官在之后的庭审上说无法满足这一请求。”
“伴伴”公众号
为何将3亿多元资金转至公安账户？6月9日，津云记者联系了顺德区公安分局，工作人员将问题记录后表示会让相关办案人员回复，截至发稿前，记者尚未接到任何回复。
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的相关规定，人民法院审理公诉案件，应当在受理后二个月以内宣判，至迟不得超过三个月。该案自去年底庭审结束后，今年1月和4月，顺德区法院分别申请2次延长审限。对于延长审判原因，顺德区法院相关工作人员回应津云记者称“不接受采访”。
陈陆说，2023年5月，常相伴公司停运后，绝大多数员工被协商离职，拖欠的两个月工资和补偿款，公司承诺2年后支付，可如今已满2年，案件尚无结果，账户资金被冻结，员工们还没拿到钱，“很多员工开始走劳动仲裁，现在仲裁案件超过500个，但即便是仲裁胜了，还是要等案件结束，资金解冻……”（应受访者隐私保护要求，陈陆、徐达均是化名）
（津云新闻记者 鲍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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